百裏今仿佛魔怔一般, 朝他嘶吼了幾句之後, 就垂下眼眸不再說話，楚安簾也沒再搭理他的興趣, 只是看了身邊的暗衛統領一眼, 詢問他有沒有什麽逃脫的好辦法。

暗衛統領隱晦的沖他眨了眨眼睛, 楚安簾這才放下心來。

而此時守衛在他們身邊的人卻突然站起身來, 楚安簾沖著他們起身的方向望去, 黑暗裏有人影漸漸清晰起來。

看得出是女子的身姿，在火光映照之下, 連她臉上冷漠的表情也顯得柔和了幾分, 楚安簾雙手被縛在身後, 此刻微微仰著頭看她，仿佛看見她從火焰裏一步步踏出，滿是灼熱的光芒。

顧央央直直的走過來，既沒有看百裏今也沒有看楚安簾，只是淡淡問守在這裏的白葉：“如何？”

白葉恭敬的垂下眼, 笑著回答她：“殿下，一切安好。”

隨即又擡眼看了看楚安簾身邊的侍衛統領, 繼續笑著說：“就是有幾個人不怎麽聽話, 奴婢教訓了一頓。”

顧央央隨著她的視線看到楚安簾身邊綁著的幾個暗衛和暗衛統領, 不知是被他們鼻青臉腫的模樣醜到了還是怎樣，明顯的皺了皺眉，冷淡道：“把臉蒙起來。”

暗衛統領：“······”

還來不及悲傷自己如今的模樣，暗衛統領就被白葉命人將整個臉都蒙了起來, 眼睛鼻子嘴巴，好在蒙臉的紗還能透氣，否則他非得憋死不可，這下也看不見楚安簾的眼色了，只能靜待時機，或者自家主子喚他。

但楚安簾明顯沒有怎麽在乎他的模樣，仿佛被美色迷暈了頭，他定定的望著顧央央冷淡的臉，連一絲餘光都不願給別人。

白葉十分看不過這狗皇帝還這麽直勾勾的盯著自家公主，甚至滿是殺意的望著他，而後問自己主子：“殿下，讓奴婢把這膽敢窺視您的狗皇帝眼睛挖下來吧？”

顧央央說同意不同意，只是淡淡的看了眼楚安簾，平靜的說：“你退下。”

白葉便只能不甘心的退下，臨走之前狠狠的瞪了一眼楚安簾。

顧央央踏過火光，緩緩走到楚安簾面前，篝火燃在她身後，仿佛一團濃烈光芒盛放在她背後，只是面容被陰影吞噬，楚安簾有些看不清她的臉。

但能聽到火光‘劈啪’之間她清脆婉轉的聲音。

即便沒什麽情緒，依舊那麽悅耳。

顧央央靜靜看他，良久，她淡淡道：“你回熙國吧，若是我身死，你再來收拾殘局。”

楚安簾皺了皺眉，異常篤定道：“朕在這裏，你怎麽會死？”

“因為我不想活了。”

顧央央依舊這麽平靜，哪怕在說著‘我不想活了’這樣的話。

“你胡說什麽？好端端的，說什麽死不死的，這樣不吉利的話，以後不要再說。”

楚安簾即便被她綁著，狼狽的縛住雙手，眉宇間依舊非常鎮定，聲音平穩如昔，沒有一絲顫抖，仿佛他說出來的話，便是篤定的事實。

而對面仰頭看著他們說話的百裏今面無表情的直視著這邊，黑暗仿佛侵入了他的眼睛，濃烈得沒有一絲縫隙。

但這樣強烈的目光，顧央央仿佛沒有感受到一樣，她只是靜靜看著楚安簾，半響，她走到暗衛統領面前，一把拉下遮住他臉的紗巾。

暗衛統領臉上的傷口被紗巾摩擦到，疼得齜牙咧嘴，顧央央就這麽看著他猙獰著表情，仿佛還等他適應了一會兒，幾息之後，這才面無表情的對他說：“送你們陛下回去。”

話剛說完，暗衛統領就眼睜睜的看著一根銀針紮到自己脖頸上，而後整個人陷入了黑暗。

他旁邊被綁著的暗衛都被銀針刺在脖頸上，顯然是昏了過去，顧央央的藥不知是從哪裏來的，總而言之藥效卻非常好。

最後被她藥昏的是楚安簾。

她看了他好久，最後終是一聲長長的嘆息。

“我原本打算殺了你。”

楚安簾用著平靜的表情聽她說著驚世駭俗的話。

“我拖著啟國的皇室和我一起傾覆，我本想也殺了你，讓熙國的天空的也蒙上如同啟國那般的陰影，我若亡，合該要拉著這天下陪葬的。”

她一字一句的說著，眼裏沒有絲毫波瀾，連一向浮著彎彎笑容的唇角也顯得那麽平靜，但楚安簾知道，她心中絕不可能也如此平靜。

“可我終究放棄了，熙國的百姓活得那麽好，現世安穩，歲月長留，我為什麽還要拖著他們一起傾覆呢？”

顧央央募得一笑，聲音顯得異常清脆，聽在楚安簾耳朵裏仿佛最好的古琴彈奏出來的樂聲，如此動聽。

“我想，若有來世的話，我也願投生在熙國的百姓中，過平凡的生活，擁有最簡單的快樂，所以······那些不堪的，卑鄙的，那些不好的東西我要拖著他們入地獄，楚安簾，如果你統一這個天下，希望你能對百姓好一些。”

她說完最後一句話，眉眼之間有柔和的情緒蔓延開來，直至笑顏定格，楚安簾怔怔的看著她的容顏，覺得他其實從沒看見她這麽開心過，想起曾經的過往，想起她從前和他說過的話，他張嘴，不知為何突然想說一句那樣的話。

“我······”

熟悉的黑暗來臨，頸邊的痛意將他帶入黑暗裏，於是那句未完的話便梗在了喉嚨裏，他沒有機會再說出來。

——我喜歡你。

只隨著一切淹沒在混沌黑暗。

顧央央平靜的命人將將楚安簾和他的暗衛都送走，只剩下依舊還被綁在樹上的百裏今。

其實她能將這些人縛在這裏，不過是因為那份喜歡，或者說縱容，於是那份喜歡邊讓他們作繭自縛。

顧央央微微揚起笑，一如那年桃花樹下一見傾心的美麗。

她沒有走到百裏今面前，只是隔著燃燒的篝火，遠遠看著他，眼睛裏一片倒映的火光。

“你說我負了你。”

她笑著看他此刻狼狽的模樣，一如那一天看著他躺在血泊裏，卻轉身而走的冷漠。

“你不恨我，是因為負的不夠徹底麽？”

顧央央走到篝火邊，拾起一根燃燒的木柴，她緩緩而行，將那根燃燒的木柴隨手擲在百裏今身邊，山林幹燥，不過瞬息，那火焰就點燃了百裏今腳下的草地。

“那麽我今日再負得徹底些。”

她靠近了百裏今幾分，看著他眼裏的黑暗和沈迷，眼裏的笑意就如天上的星星，遙不可及，冰冷絢麗。

“我給你一個恨我的理由，百裏今，喜歡我有什麽好麽？我能給你什麽，不過是傷害和背叛，這天下那麽多女子，你怎麽偏偏就喜歡我這麽一個惡毒的人？”

她愉悅的笑，看著火光在百裏今腳下蔓延開來，最後一眼裏，是百裏今看見她優雅拂了拂袖擺，鬢發精致，就如從前許多時光一樣，他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看的姑娘。

火光蔓延出扭曲的光影，顧央央轉身離去的背影越來越模糊，最後隱沒在深深的黑暗裏，而他周圍火光肆虐，百裏今並未掙脫縛住他雙手的繩索，只是靜靜看著，看著顧央央走出他的視線，火光跳躍，一如那一天的夕陽殘血。

他靜靜看著，扭曲光影中突然綻開模糊不清的笑意。

黑暗縱橫在啟國皇都裏，肆意揮灑的血光和劍影連成了一片，但再濃重的黑暗也總會退去，朝陽第一縷光線投下之時，皇都裏已經恢覆了平靜。

但打破這份平靜的並不是啟國的人，而是熙國的軍隊。

楚安簾和他的暗衛被顧央央命人丟棄在離他大軍駐紮的不遠處，清晨時分，天還未完全亮，暗衛統領已經從黑暗中醒來，然後叫醒了楚安簾，一行人回到了大軍駐地裏。

沒有耽擱半分，他便命大軍往啟國皇都而行。

啟國的皇都離這座邊城並不算太遠，他帶著大軍一路縱橫而過，卻奇怪的沒有遭到半分阻攔，仿佛啟國的關卡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它的作用，等到楚安簾來到啟國皇城之時，看到的卻不是誰得勝而歸的場景，而是一片死寂。

一片殘屍斷骸的死寂。

顧央央如她所說的那樣，帶著整個啟國皇室傾覆在這裏，她親自將之送往了地獄，將這個已經腐爛到根裏的皇朝送到了陌路。

楚安簾沒有找到她的屍體，因為連著整個啟國皇宮都化作了一片火海，等他見到之時，火海已經是一片殘骸，沖天的火光散去，只餘殘溫還依附在斷臂殘骸之上，自然也找不到什麽屍骨。

楚安簾甚至接收啟國的勢力格外順暢，連啟國百姓也無什麽抵抗，而這一切，不過是因為安國公主一個命令。

她早已為百姓尋了個最好的出路。

一切都完滿結束，有了新的歸途，除了她自己。

楚安簾靜靜坐在一塊燃燒之後漆黑一片的殘骸之上，只覺得心中一片荒蕪。

他眨了眨眼，擡頭望向天空，那裏陽光正好，灼熱的光有些刺眼，蒸幹了他眼裏突如其來的濕潤。

一切······安靜得仿若幻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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